余英时以为：以‘道统言，朱熹之所以全力建构一个‘内圣外王合一的上古时代之‘统，正是为后世儒家（包括他自己在内）批判君权提供精神的凭借。

由此可见，存比生、在更加鲜明地体现了人和草木同生共在、万物一体的无分别智。这种意义的有可译为：the Being。

人与草木原来在本真情境中乃是共同生长、共同存在于大地上的：这样的一种生活领悟（life comprehension），佛家谓之无分别智（nir-vikalpa-jn~a^na），意味着在生或者grow的本源意义上，作为有分别的存在者的人和草木，尚未存在，即尚未生成、尚未被给出。这恰好大致与英语grow的本义对应，可以译为sheng (生)(grow)。显然，恤是出于同情（commiserate or sympathize），同情出于关爱（care for）、源于仁爱（benevolence or humaneness）。《说文解字》认为：存：恤问也。（Estin einai, ouk estin me einai.）无并非不存在，恰恰相反，无才是本源性的存在，因为一切存在者皆源于无：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

英语的to be，汉语在不同场合中分别以是、有、在翻译之，三者在中国文化中具有不同观念层级的意义，我已做过专门讨论，就其在上古汉语中的情况，大致来说：在谓存在。但为了有所区别，我们使用大写的Being、而去掉前面的定冠词the（否则就是指称的上帝了）。孔子学院的建制，最为清楚地表现了当局对儒家的实用主义心态。

自由主义与这个社会中最不理性的毛左派竟然进行合唱，说明自由主义在这方面一定出问题了。相反，很多中国大陆的自由主义者变成了基督徒。人们经常引用美国学者贾祖麟基于胡适研究而对现代中国自由主义作出的经典评论：自由主义之所以失败，是因为中国那时正处在混乱之中，而自由主义所需要的是秩序。在天安门广场边缘树立孔子雕像，意味着当局已经半遮半掩地试图基于孔子，重构其统治的正当性。

从马克思主义到民族主义，乃至启蒙思想，不论什么样的现代意识型态，都会在共同体内划分敌、我，并致力于消灭敌人。当下中国的情形则十分特殊，经过数十年的猛烈冲击，精神、社会秩序本身已经千疮百孔，接近溃散。

根据上面两个理由，自由主义对于当局放弃意识型态，回归儒家的倾向，完全有理由持肯定态度。摧毁联结人们的精神秩序，社会秩序必然难以维系，遑论构建现代国家秩序。反过来，由此，儒家价值、思想也将获得新生转进之生机，有可能融入、支配现代中国人之生命、生活秩序。中国人患上严重的意识型态和后意识型态精神狂躁症。

近来，也正是围绕着这一任务，中国大陆发生了两起非常引人注目的思想与政治事件： 2010年底，媒体报导，曲阜官方批准官方基督教会在曲阜兴建具有强烈视觉冲击力的哥特式教堂。新文化运动完成了意识型态的构造之后，从1925年开始，中国进入意识型态主导的极端主义激进革命时代，或者如当时人所说，进入大革命时代。经过上述一系列革命，1949年，终于出现了一个美丽新世界。今天当大陆当局正在羞辱孔子、羞辱儒家的时候，自由主义抨击孔子、儒家无异于落井下石，显示了理智上的混乱与政治上的不成熟。

该教堂似乎也因此而被迫停建。但是，假如站在中国完成现代国家构建的角度思考，就会发现，统治当局接受儒家，从文化和政治上都是可取的。

当局试图寻找民族主义的正当性，因而强调中华民族、炎黄子孙、中国文化等等符号，并赋予其强烈的民族主义色彩。因此，仅从保障人的尊严和自由的制度设计的角度考虑，自由主义也是可以接受儒家的。

据此，它们忽视或者反对宗教、文化、社会，反对一切既存的建制。过去十年间活跃的维权人士，以及公共知识分子，比如余杰、范亚峰、王怡等人，纷纷皈依基督教。仅有的一些理论构造，也惟欧美之马首是瞻，在欧洲人、美国人为着解决自身问题而设定的议题中打转，而与中国的现实基本脱节，也与汉语思想传统脱节。儒家的复兴首先对已经处于残存状态的官方意识型态构成最后的冲击，当局陷入左右为难、进退维谷的境地。应当说，在中国，重新安顿儒家的事业曾经开了一个不错的头，这就是康有为孔教说的深刻意义所在。市场自由主义者以为自己在推进市场化，其实他们是在推动当局控制下的市场化。

不过，十分引人注目的是，1990年代以来，大陆自由主义者对基督教的态度发生了极大变化：基于对自由主义命运和中国现代历史进程的反思，自由主义者几乎很少再反对基督教。相比较而言，知识分子不过是民众这种反应的追踪者，由此而有了国学热，而有了儒学之复兴，最后有了面向中国问题之当代大陆儒家思想体系之构建努力。

这就是本文基于对中国大陆思想与政治格局之分析而得出的结论，但在一定程度上也可以说是笔者的愿望：至少在传统遭遇严重破坏的大陆，自由秩序的构造与儒家的复兴，必呈现为同一个历史过程。边缘人从事了最为大胆的破坏行动，在传统秩序的废墟上，建立了一种最极端的统治秩序，它由无神论的意识型态支撑。

在这段话之前，毛引述了历史上开国君主从鄙儒到尊儒的转变过程，这个过程实即汉初贤哲深入讨论过的从马上打天下到以仁义治天下的转变。毛却是个例外，基于其不断革命、建立人间天堂的现代意识型态信念，毛拒绝启动这样的转向。

已故杨小凯教授曾经公开提出过这样的理论 ，他是知识分子皈依基督教的典范。各地高校纷纷成立国学院。这并不是当局根据韬光养晦战略，而暂时采取文化上的克制措施。它宣告，通过肉体的物质欲望之满足，人可以通往天堂。

在惊涛骇浪的大海上，人不可能造出大船。这些现代意识型态的兴起在一定程度上是惟理主义摧毁传统信仰的结果。

不过，仔细分析就会发现，大陆当局所信奉的意识型态是高度刚性的。因为，当局本身并没有归宗于儒家。

自由主义假如要有一个未来，就必须在政治上成熟。迄今为止，在中国大陆，此一工作尚未完成。

但其结局却出人意料：百日之后，孔子雕像在月黑之夜被悄然移走。孔子雕像的位置似乎是经过精心选择的：人们可以将其与天安门广场联系起来，但确实不在天安门广场上。官方的儒学团体赞美说，这是跨文明对话的管道。对于基督教，儒者也大体持一种宽容态度。

真正具有儒家信仰的民间儒者对此做出强烈反应，蒋庆等十人发出〈尊重中华文化圣地，停建曲阜耶教教堂〉声明，各地众多民间儒者表示支持百年以来，中国传统与自由处于相互敌对状态，这种状态固然让儒家遭受不公正对待，也让自由主义丧失了理论构造能力。

值得注意的是，受基督教快速传播和自由主义反传统立场的双重刺激，推动儒家之当代复兴的若干人物，似乎表现出制造和强化与他者对立的倾向，为此，这些人士也有意强化其宗教性的元素，儒教概念之提出，是与此有关的。直到今天，受这种意识型态及其残余的影响，这个国家仍然是四分五裂的，人们的精神处于相互纠缠的对立之中，人际关系中充斥着不信任、戾气甚至强烈的敌意。

对于神灵信仰，儒家本身并不是特别感兴趣。凡此种种，在某种程度上，都是在按照传统王朝打天下到治天下的转换路径，走出革命党的意识型态牢笼，回归常态化的治理，包括部分地接受儒家理念。

(责任编辑：黎沸挥)